第230章
即便河东陆氏因他母亲的出身,还不至于将他完全忽视,但对于他们中间的那道隔阂,河东陆氏也从来不藏不掖,明明白白地将排斥摆在面上。
但这里面却有一个人待他不同。
那是上一代河东陆氏主家嫡出的第三子。
陆云门唤他“三叔父”。
可在多数人的口中,用来称呼他的却是另一个身份,他们叫他“驸马”。
——他是赤璋长公主的驸马。
可这位驸马在家族中的地位却也很尴尬。
他生来就很尊贵,母亲是与先皇同母的大梁嫡公主,多年深受父兄宠爱。
而在同吴皇后掌上明珠的那位赤璋长公主成亲后,他就变得更加尊贵了。
可以说,自接下圣上赐婚旨意的那一刻起,这个家中的第三子就彻底不再是家族人可以随意亲近的陆家的子孙,而是需要人人敬与畏惧的皇家的人了。
而由于陆家每年的节庆、祭祖,赤璋长公主从没有来过,就连她的女儿、那位在河东陆氏这辈中排行第九的陆扶光,也从来都没有露过一次面。因此,那位驸马在河东陆氏中总是形单影只。
同样总是孤零零的,就是父亲常年在外征战、长姐又时常体弱不能出远门的陆云门。
河东陆氏的人不愿与他亲近,河西陆氏的人怕冒犯到他、也不敢随意靠近,那时,会主动出声将他招呼到身边作伴的,只有三叔父一个人。
在陆云门的印象里,这位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三叔父样子文弱,但却很爱说话。
因为陆云门从幼年时就很安静,所以他们两人相处时,总是三叔父在说话,说的内容明明永远都只有他的妻子和女儿,可他却好像总也说不完。
每一件小事,都被他说得那样开心。
直到现在,陆云门还能回想起他每次提起长公主时、那双比平日里明亮了许多的眼睛。
但后来,他生病了。
陆云门最后一年见到他时,他瘦得几乎脱了相,端午的时节,却穿得如同隆冬。
可他却还是领着他到了他们经常靠着的那颗大松树下,家常般又同他说起了妻子、女儿。
一根根松针落下,三叔父从怀中的锦袋中倒出他做的那串五毒珠,亲手为陆云门系到腰间,轻声地为他念了祝福。
念着念着,他极凶地咳了起来,咳得帕子都浸出了血色。
见陆云门要去为他叫人,他将他拉住,攥紧了他的手:“我已经见惯了自己咳血,不必惊动他人了。”
接着,他同他讲起了这五毒珠串的来历。
随后,他看着男童,“小七啊,我不惧怕死,我甚至心中窃喜,老天让我仍以年轻姣好的面容、走在公主的前面。而且,我知道,我走了以后,公主也能过得很好,我并不担心她。可是,我放心不下扶光。我很害怕她如今的乖巧并非出于真心。如果我能活下去,能看着她长大,也许事情还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,可我快走了,没人能够再看着她了。”
他将手中握着的那张画着麒麟花押的纸送到他的手中。
“她没有兄长,与她年纪相近的族兄也只有你一个。我将她托付给你,帮我多看看她吧。我不求其他,只是,如果将来,她还是成了一把没有剑鞘的饮血利剑、肆意地向着绝路走去时,若有可能,请你拉她一把,不要让她真的走进那条无法回头的路。”
听到三叔父那些话的时候,陆云门并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。
直到两年后,他在卢府亲眼看到了陆扶光凿冰害人。
那件事其实与他毫不相干。
他也知道,陆扶光那样做并非为了要致卢三郎于死地,她只是想要在卢三郎最性命攸关的时候亲自跳进冰湖把他救出来,让他这一生都记着她的这份好。
可当他看到自己腰间的那串五毒珠时,他还是走了出去,毁掉了她的算计。
为什么要去呢?
明明已经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,为什么还要走出去,同她纠缠到一起?
荒庙的泥像中,少年看着她,看着她那张终于露出的、真正的面目。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午后,那个双目因高热而黑潮沉沉、淬着无尽的恨意的小郡主就在他的窗外。
在转身离开时,她无声地对他留下了一句话。
那时,他没有看清她说了什么。
而此刻,他记起来了。
她说:“你会后悔。”
少年麻痹许久的指尖终于恢复了知觉。
只用再努力地抬一抬,也许就能碰到泥像,发出声响。
可是他,一动未动。
第128章
128
在与冯先生长谈过后,得到了自己称心结果的小郡主顺利地将他活捉。
然后,花了整整一个昼夜,她从冯先生那里、将能用来掐断崔姚脖颈的东西都弄到了手。
那之后,她又用回了钱九娘子的那张脸,望着将她的瞳仁都映得通红的燃烧夕阳,脚步轻盈地走进了榴花园的小楼。
屋子里,卢梧枝已经大好。
施完针后又睡了一天,他的精神在午后醒来时便恢复了大半,可除了祖母来看他时、他当着祖母的面喝下了一小碗粥,其余的时间,他都不吃不喝地在不停地问阿柿在哪。
但此刻,被卢梧枝拉住手问她去了哪儿,小郡主却一点也不慌忙:“我去你的院子喂蛇了。我去找府里的庖厨要喂蛇的活物,他们推来推去、都不肯给我,我只好偷偷跑出去买了鸡鸭,再带回来喂它们。”
她让屋子里的下人都退了出去,随后凑到卢梧枝靠坐着的卧榻前,将手腕抬了抬,袖子里那只黑体白斑的剧毒小蛇便露出了脑袋,“它一直缠着我不肯下来,我就把它带过来了。你放心,我一直将它保护得好好的,没有让它受一点伤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