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6章
在陆品月看来,那简直就是只一直渴望得到关注、而今终于实现了愿望的名贵小狸奴,正迫不及待地摇着尾巴、淋漓尽致地向她展示着它有多值得被宠爱。
少有地,陆品月竟埋怨起了自己:这样明显的示好,她怎么今日才发现!
而仿佛是意识到太孙妃愿意领她的情了,簪着牡丹的貌美小贵人更卖力了。
出发前往山灵庙时,她在马车前停下了脚步,先是眼睛亮晶晶地看了看陆品月,然后向着司马家的主母黄缃儿道:“只我们这群娘子去,架势还是弱了些,我见堂嫂家的堂弟身手卓然,又在金吾卫当差,不如就让他带着兄弟过来、做我们今日的护卫前锋。”
小郡主说什么,自然就是什么。
看着陆扶光对下人耳语吩咐,陆品月忍着舒心的笑,边在心中夸赞陆扶光此举甚佳,边把如何将三叔父家的儿子介绍给众人的腹稿打好。
很快,领了陆扶光命令的下人离开。不久后,陆东日带着人赶了过来。
但陆东日带着的兄弟,并不是她以为的三叔父家的四兄长,而是陆东日的亲弟弟陆西雨。
陆品月顿时一口气凝在了胸前,吸也不顺,吐也不顺。
但一旁,小贵人正脸颊浮着酒凹,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应呢。
也对。这同郡主能有什么关系?
陆品月以己度人地想。
长公主府如今社威擅势,扶光郡主连河东陆氏都不必太放在眼中,更何况是河西陆氏,只怕她连这里面哪家嫡、哪家庶都分不清,又怎么会掺和进一个小小的陆氏主事由谁来做这种小事里?
她原以为,陆东日会出现在河东、坏了她的谋划,许是因为那晚陆云门屋中藏着的小娘子是二叔父家的人,惑得陆云门生出了要帮二叔父的心思。
但既然那小娘子的身份已明,那陆东日的出现,便多半是巧合了。
于是,陆品月向着她心中无辜极了的陆扶光回了笑。
不能急。
陆品月对自己说。
即便再想利用她,也不能着急。得顺着毛、慢慢地捋,早晚有一天,习惯了被她捋毛的小狸奴会心甘情愿地替她找寻食物、撕咬敌人。
光是想到那景象,她就觉得云程万里、天朗气清。
——
众人在山坡脚下陆续下了马车。
山灵庙建在高处,如果不是从林子间抄那条只有寥寥数人才知道的近道,想要进到庙里,最后一段的山路就总要靠脚去走。
好在那坡路望着尚缓,虽然长,走起来并不艰难,一行人便都没有叫辇,陪着柳善向上走去。
但刚走没几步,她们就被山坡上方射下的一道道金色辉光晃了眼。
走着走着,那些光越来越近。她们这才发现,下山的许多人胸前都挂着面铜镜,用红绳系在颈上,足足有四五岁小童的巴掌大。
得了主人示意,黄缃儿的婢女上前,请一位正在下山的人留步,向她问起了这铜镜的由来。
“自然是从山灵庙得来的。”
见惯了浩浩荡荡带着扈从来山灵庙进香祈福的富足户,那妇人毫无怯意,笑着答道:“娘子们是头一次来山灵庙进香,还是有些时日没来了?山灵庙给进香的信众送镜可已有六七日了!”
“为何要送铜镜,有什么深意吗?”婢女继续问道。
“这……”
妇人答不上来。
但她并不疑惑,“既然这是山灵的意思,那便自有玄妙!”
见再问不出什么,黄缃儿便让婢女将妇人放走了。
“虽是寻常铜镜,但这样成百上千、来者不拒地送,所耗钱财绝非小数。他们到底从百姓身上刮了多少?“
黄缃儿说着,对山灵庙愈发嫌厌。
她的身后,却有一个小娘子忍不住出声道:“可我听说,无论来进香的人是谁,山灵庙都只收取一枚铜钱。不少豪户想要多供奉些银钱,甚至先斩后奏地塑好了山灵的金身、直接送到了山灵庙,却全被拒了。”
听到又有人“冥顽不灵”地说起了山灵庙的好话,黄缃儿蹙起黛眉:“这自是做给你这种易骗之人看的表面功夫!不然,花费了这么多却几乎分毫不取,难道真是山中有灵、赐下了黄金想要普世济人?”
同样蹙起了眉的还有陆品月。
但她蹙眉的理由却与黄缃儿不同。
在这之前,她对山灵庙所知甚少,一直以为它只是个用几碗不值钱的福水诓骗百姓的敛财小庙,因此从未在意。但方才三言两语地听下来,她的心中却萌生不妙。
在她看来,山灵庙的所作所可并不像是为了钱……
若真如她猜测的那般,那山灵庙背后之人的所图,便有些骇人了。
但这麻烦事原本跟她可没有半点干系!
河东百姓受骗,是他们自己愚昧,就算因此招惹了更大的祸事上身,也怪不得别人。她如今前途未卜,哪里管得上这些?
可偏偏主导今日之事的是黄缃儿,蠢得那么彻底且还劝不得……明明前面的路上是一片泥泞,不过泥上覆了些杂草,她便看不出来,非要去走。
万一那是块会使人陷入其中、无法动弹的沼泽,到时如何是好?
即便不是沼泽,像那种可能会甩不干净的泥巴,也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沾上……
身侧的太孙妃愁容隐现,司马小娘子却全然没有发现。
她握着柳善的手,眼睛始终担心地落在柳善的身上。
这大半年间,她是亲眼看着柳善姐姐一日比一日憔悴,眼底的血丝越来越多,精神也愈发得差,到如今,干瘦得仿佛一个纸人,只剩胸腔中的一口气在撑着。
随着山灵庙的靠近,柳善的手更加冰冷了。
司马小娘子想要给她力量,于是将她的手攥得更紧,却反而被她的指尖的寒意冻到,也变得心中颤栗、更加紧张了。
两个一起瑟索着,一步步登坡走进了山灵庙,跟众人一起被请进了一间小室。
小室内放着的是只寻常百姓家常见的旧博山铜熏炉,吐出的香气却格外好闻,仿佛能解郁安神般、将人这一路吸入的寒气都驱了出去。
就在这时,有一名小娘子走进屋子,说了些请她们再等候片刻的话,随后亲手为她们奉上了热茶。
司马小娘子认得来人。
她第一次带着柳善姐姐进山灵庙时,柳善姐姐因身子犯虚,在迈过庙槛时绊了一下,就是幸得这位姓隋的小娘子及时搀扶才不至跌倒。
第二回 来山灵庙时,她没有看到隋娘子。本想在求签后去寻隋娘子道谢,却发生了血红签一事。
如今,是第三次了……
想到这,司马小娘子原本因香气和热茶而安下的心又提了起来。
她干咽了咽了发紧的喉咙,捧紧从隋娘子手中接过的陶茶盏,在心中拚命祈盼着等会儿过来的庙祝能顺顺利利给出解决之法,既能保柳善姐姐如意顺遂,又能免族中的主母在此大动干戈、误伤到隋娘子。
可在隋娘子奉完最后一盏茶后,她却跪坐于众人面前,告知道:“庙祝已于今日平旦出定,并遵山灵谕示、刚到卯时便离开山灵庙了。”
什么?
司马小娘子猛地抬头,面上掩不住惊诧。
今日卯时……
那岂不是天刚亮时,庙祝便已经不在庙中了?既如此,为什么……
“既然庙祝不在,你为什么还要我们坐在这里等?”
司马小娘子还在心中惊疑时,已经有其他的小娘子不满地问了出来。
“庙祝虽然不在,但在离开前,他给柳善娘子留下了这个。”
隋娘子说着,将一卷被蜡缄封的纸呈给柳善,“这里面,便是娘子的解签。”
柳善轻抖着接过信。
但纸卷的封处全被蜡糊满,她手指无力,试了几次都没能将蜡扯开,只能向身边的小娘子借开信刀,可又没人随身带着这种东西。
折腾了许久,最后,是黄缃儿的婢女拿出匕首,帮柳善将蜡割开。
陆品月在旁边看着,腹中的冷笑声都快溢出来了。
——柳善哪里就娇柔到连将这片蜡扯开的力气都没有了?
将纸封住的这种蜡,叫做“褪梅”。
刚落到纸上时,它的蜡色通红,只要浇下时稍用点心思,便能让它的蜡印真如一朵绽开的红梅。
之后,随着蜡逐渐凝固,红色便会从花瓣的边缘开始慢慢褪去,直至完全变白,不留一丝残红。
而柳善手上的,看颜色,大差不差,应是封了四到五个时辰。
最少四个,但最多,也不过五个。
可那蜡要完全凝固、牢得让人拆不开,要等红色尽褪,需足足十二个时辰!
如今才四、五个时辰,蜡尚半软不硬着,稍使些力气,就能把它从中扯开。
周围的人也是……
全在虚伪着、惺惺作态。
明明她们所有人都不可能没见过这种蜡封、不可能不清楚它此刻是软是硬,但谁也没有将这说出来。
尤为可笑的,黄缃儿的那个婢女,人高马大,轻易就能将蜡撕开,却还专门用刀去割……
在陆品月无人知晓的冷嘲声中,柳善展开了那张纸。
【延福坊
安翎巷
早不成
晚则迟
今朝正是保命时】
离柳善最近的司马小娘子最先看到了这五列字。因此,她也最早地感到了不解与失望。
这上面写得不清不楚,根本什么都没有说明白……
“这算什么?”
她脱口而出。